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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凯掐了烟，没开灯。他摸着黑，把一个厚实到硌手的信封塞进公文包最里层的拉链袋里，拉上，又拍了拍。他等了好久，等来的，却是一个小小的寿桃礼盒。
陈凯是县委作业室的科员。作业室在三楼，朝北，窗户外面是一棵老槐树，夏天浓绿的叶子遮得屋里有点暗，秋天风一吹，落叶就没完没了地往窗台上扑。
他在这儿三年了。每天的作业便是把周书记签了字的文件分下去，再把下面各个局、各个城镇报上来的资料收上来，分类，归档。他的桌子是靠窗的第三张，桌上的玻璃板下面压着一张全家福，相片上的林慧笑着，他也笑着。
林慧在县中学教数学，一个星期有二十节课。她跟数字打交道，人也活得像一本账簿，记住清清楚楚，房贷每个月还四千五，水电燃气三百二，孩子上幼儿园的膏火一千，情面来往这个月现已支出了八百。
这个县城，在地图上看，仅仅北方一个不起眼的点。但在这儿日子，这张人际关系织成的网，细密得让人喘不过气。尤其是在县委大院里，谁的杯子挨着谁的暖瓶，谁给谁递了一根烟，都是学识。
县委书记周明远调来两年了。他不高，微胖，见人总是笑，眼睛眯成一条缝，看起来一团和气。但陈凯见过他发火，就在一次全县防汛作业会议上，他把一份陈述直接摔在桌子上，骂一个局长“脑子里装的是不是糨糊”。
他那辆黑色的奥迪车，车牌尾号是001，每天早上八点按时开进大院，停在作业楼前最中心的车位上。下午六点，又按时开走。像一台精准的钟。
周明远的儿子叫周浩，上一年刚考上县里的事业单位，在档案局，一个悠闲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单位。陈凯见过他一次，跟着周明远来作业室拿东西，白皙，瘦高，见人就腼腆地笑，喊人“叔叔阿姨”，带着一股子没被机关染过色的青涩。
陈凯拧紧暖瓶盖，一句话没说，回身回了自己座位。一下午，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，耳朵里反反复复便是那句“五千块钱得有吧”。
晚上回到家，林慧正在厨房里煮饭，抽油烟机“嗡嗡”地响。饭菜摆上桌，西红柿炒鸡蛋，醋溜土豆丝，一碗紫菜汤。
过了两天，陈凯在作业的当地收拾一份上一年的旧文件，看到了县委作业室关于赞誉2017年度优异公务员的决议。他的姓名，在名单的最终一个。
他记住很清楚，那次评选，他本来是没希望的。由于他在收拾一份作业汇报的时分，弄错了一个数据，尽管及时改正了，但仍是被作业室主任批判“不谨慎”。
“那个叫陈凯的年轻人，我有点形象。平常干事很厚实，这次仅仅经验不足，能够给年轻人一个时机嘛。”
“这是个时机！周书记记住我，他对我形象不差！这次我把礼送到位，他今后凡是有功德，能想不起我吗？”
那晚，他们大吵一架，是成婚五年来最凶的一次。林慧哭了，骂他想入非非，骂他把家底往火坑里推。陈凯吼她头发长见识短，说她就只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。
陈凯把周书记儿子成婚的事，和他自己的主意，都说了。他没说跟林慧吵架，只说林慧也赞同。
他从银行取出了家里一切的积储，四万八。加上从爸爸妈妈那里拿来的四万，凑够了八万八。
他特意去商场买了一个最大最红的信封，把一沓沓的钞票塞进去，封好口。那个信封鼓鼓囊囊，像一块棘手的烙铁。
婚礼前一天，下午四点多，作业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。陈凯抱着一摞要归档的文件，深吸一口气，走向三楼最里边的那间作业室。
陈凯的后背现已满是汗了。他从腋下夹着的公文包里，吃力地抽出那个红信封，双手递了曩昔。
“书记，这是咱们老家的规则，一点小小心意，您不收，我这心里……过意不去。”
陈凯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，一片空白。他不知道该怎么办，是该收回来，仍是持续相持着。
陈凯像是得到了一个赦令，他把那个信封飞快地放在作业桌的旮旯，压在镇纸下面，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。
陈凯在单位里，作业得比谁都卖力。他自动加班，抢着干最琐碎的活，把作业室的地板拖得能照出人影。他想让自己的体现，配得上那八万八千块钱。
小王的笑脸，永久那么规范，那么无懈可击。但陈凯觉得，那笑脸背面，藏着其他东西。
他开端变得捕风捉影。他觉得作业室的搭档看他的目光都不相同了，如同一切人都知道了他送了重礼，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。
他心里逐渐没底了。那八万八，像一颗定时炸弹，埋在他的日子里，不了解什么时分会炸。
这是个大事。老太太一辈子节省，没过过什么像样的生日，对这个八十大寿，却分外垂青，早就想念了好几次。
他亲身规划了请柬，用的是洒金的红纸，上面的字，是他用毛笔一个一个写的，工工整整的馆阁体。
他不需要周书记做什么，只需他能在那天露个面，哪怕仅仅坐十分钟，喝一杯茶，就足够了。
只需周书记来了，就能堵住一切人的嘴，就能让林慧没话说，就能让那些看他笑话的搭档闭嘴。
他每天第一个到作业室，最终一个走。他把书记作业室门口的走廊拖得一干二净，把茶水间的茶叶换成周书记最喜欢的龙井。
周书记每天仍是那副姿态，开会，看文件，下乡调研，忙得脚不沾地。见到陈凯，也仅仅淡淡地址允许，和对其他科员没什么两样。
亲属们陆陆续续都到了，个个都穿得很面子。陈凯的母亲穿了一身喜庆的暗红色唐装，坐在最中心的主位上，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。
单位的搭档来了，坐满了一整桌。他们跟陈凯打着哈哈，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往主桌那个最显贵的空位上瞟。
大厅里人声鼎沸，碰杯声，划拳声，孩子们的追逐打闹声，混成一片。可陈凯觉得，这一切的热烈都像隔着一层玻璃，他什么也听不见，只听见自己“咚咚”的心跳声。
周浩说完，冲着主位上的老太太远远地鞠了个躬，没等陈凯说话，就回身箭步离开了。
单位那桌，有人现已不由得，跟周围的人窃窃私语，嘴角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。
陈凯攥着那个礼盒，手心满是汗。他感觉全场几百只眼睛，都像探照灯相同打在他身上，把他照得无所遁形。
他慢慢地，一层一层地，扯开礼盒的包装纸。壳当年看清里边的东西后，在场世人完全愣住了......